|
作者:赤军
古人云:书非借不能读也。此语,往日每觉其然,近日始笑其非。还记得少年时代,囊中羞涩,买书既少,就到各处去借阅,不但在短时间内就能诵读多遍,还记下了厚厚的摘录和笔记。待到工作后,闲钱十成里倒有七成都买了书(剩下三成买游戏),那年搬家,先后装满了7个大纸箱,电梯小姐看到了,指指点点地议论:“那么多书,要多少年的积累啊。”当时真想在她们面前伸出3枚手指来,大笑说:“还少,还少,3年而已。”虽然买的书多,但遇见朋友有好书,仍会心痒难搔,起意借阅。只是这时候,往往借了也不能读,要等书主再三来催还,才怏怏地陪上笑脸:“还没来得及看呢,您再宽延个三两年如何?”
时移世易,是环境和心态改变了的原因吧。其实这种感叹,在读书上尚少,在游戏上却多。论起自己的玩家生涯,从红白机开始,怎么也十二三年了吧。正好前七后五,切分为两个阶段。这第一个阶段,可真是游戏的黄金年龄,回首往事,没有虚度(没少玩游戏),是最充实的青春。
最早,游戏在生命中占不了太重要的位置,曾经缠着父母,求赏去玩街机(当时还没有“未成年人不得进入街机厅”的规定),却一转头就用赏钱买票去看了录像《神雕侠侣》。第一次使我兴奋莫名的,要算光荣的《三国志Ⅰ》。当时刚进大学校门,学校开了门选修的计算机课,让我等用无硬盘的8088,面对单显,学习落伍的LOTUS123(现在“奔4在手,天下我有”的少年们,很难想象那种惨状吧)。如我辈天纵英才,当然每次用不了半个小时就把功课搞定了,闲来无事,就向朋友拷几张游戏盘(5寸软盘,1.2M容量)来玩。那时拷到的《三国志Ⅰ》是黑白英文版,才1MB上下,就在软盘上运行,在软盘上存取。每次揣着它进入计算机室,竟然都兴奋得心脏狂跳,肌肉僵硬,路都不知怎么走了,说都不知怎么话了。草草完成课业,然后就恭恭敬敬地祭起这份宝贝来,小心翼翼插入软驱,静等软驱读盘的时间,好似有整整一个世纪那么长!
进入游戏前的时间流动,仿佛黄河下游,挟泥带沙,慢得令人唇焦心燥;才进入游戏,时间却突然加速冲刺,好似金沙江汹涌澎湃,一泄千里,刚眨眼就听到下课铃声,如囚犯在刑场听闻断头炮响。虽然我不是学物理的,可此时竟深切体会到了爱因斯坦“相对论”的精髓。那夷人,举什么独靠火炉或相伴美女的例子啊,若以游戏为例,不亦宜乎……惜哉,他在世之时,还 没有电子游戏呢……
从来最讨厌拉丁字母,可是英文用时方恨差。当时特意带了纸笔,一边玩游戏,一边根据人物头像和参数猜测其身份(那是日文音译名,而不是中文拼音或音译名,曹操就标为COCO而不是CAOCAO),同时录下所有的英文指令和信息,回去猛翻词典,加上标注,比借书读时所抄录的笔记还要详细,并且条理清晰。厚厚一摞稿纸,若配上图片,比现今的豪华攻略本也不逞多让。然而,“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夫”,才刚沉醉其间,下课铃就每每响起,尤其若是正在打仗,连存盘的机会都找不着,就被老师强迫关机,真正痛何如之!
此种状态维持了好几年的时间,每弄到期盼已久的游戏,总会激动得难以自制。刚搞到《天翔记》时也是如此,从下班一直玩到月上中天,竟然不觉腹中饥饿。其余通宵达旦,第二天红着眼睛去上课(或上班)的事例,也绝不在少数。所谓“废寝忘食”便是如此吧,连读金庸先生的小说都未曾这样入迷过。游戏笔记也积攒了一大堆,倘若可以结集出版的话,足可自夸“著作等身”了。
然而如此美妙的回忆终成明日之黄花。工作繁忙,尤其是生活压力增大以后,就少有这种心情了。虽然SLG是永远的最爱,但往往奔波终日以后,面对最新的三国或战国游戏,都提不起多少兴致来。正如虽然喜爱战争片、历史片,但这几年来看得最多还是香港周星驰的无厘头喜剧一样,每每无聊到端出红白机来,调100条命,打打《魂斗罗》而已。此种心境,与日本人殴打老板形象的玩偶以消除工作疲劳,原理大概全然相同。即便是终于有时间、精力,更重要是有心情上手玩SLG吧,也不再像以前那样,一边记录参数,一边冲击最高难度了。装上一款新游戏,先草草玩个个把小时,然后就上网去找修改器,将其改得面目全非、难度全无。可笑的是,往往修改完毕,对游戏同时也失去了兴趣。往日一款心爱的游戏,通关十数遍亦是常事,如今则零敲碎打,好不容易通关一遍,就弹冠而庆:我无憾矣,可以将其束之于高阁也。
玩家生涯的这第二个阶段,确是无奈和悲哀的阶段。悲哀之终极不在于无游戏可玩,而在于根本丧失了玩游戏之心。“哀莫大于心死”,我的游戏之心,真的死了吗?稼轩有词云:“少年不识愁滋味,爱上层楼。爱上层楼,为赋新词强说愁。而今识尽愁滋味,欲说还休。欲说还休,却道天凉好个秋!”欲说还休的心境,恐怕正是我现在游戏之心的真实写照吧。
不仅仅我一人而已,身边的许多朋友,也都堕入或即将堕入此种心境中。仍能保持少年时游戏感觉不变的,正如老而童心不泯的周伯通一般可贵。当今游戏的开发制作,似乎也正迎合了此种趋势。原先的游戏,主要面对有时间、精力更有心情的少年们,不怕难度大,不怕时间长,只怕新意不足,花样不巧。而今则第一注重声光效果,第二注重激烈程度,奇思妙想,靠边站去。红白机时代,我们玩的是什么?是《沙罗曼蛇》、《马里奥》;286时代,我们玩的是什么?是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波斯王子》、《侠客英雄传》。焉能想象今日遭人诟骂的所谓暴力游戏为何物?我并非反对激烈甚至血腥的游戏,DOOM亦我所爱也,但若厮杀变成一种纯粹的发泄,本身便是电子游戏之悲哀。许多朋友抱怨,现在的游戏观赏性提高了,游戏性却下降了,这一方面是技术进步带来的反效果,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心态改变所致啊。到底有多少昔日热血游戏少年,变作今日疲劳社会青年,才使得游戏之主风格会被迫作如此重大的转移呢?
游戏多了,玩游戏却少了,正如买书多了,读书却少了一般。但家藏万卷,依然会想借书,借书却终于不读,正如今日之游戏即使俱为精品,照样丧失少年时代的游戏热情一样。人之成长也,所得愈多,所失也愈多,得者金钱和物质,失者精神和本心,可不叹欤!陆机有赋云:“寻烟染芬,薰息犹芳。徵音录响,操终则绝。何则?垂于世者可继,止乎身者难结。是以玄晏之风恒存,动神之化已灭。”有形的游戏不管怎样改变,依然尚在,并将永存,而无形的游戏之心,转瞬即逝,何处再可追寻呢?
来自:NPC6 |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