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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顾煜
前文：《The world at your fingertips — 天涯明月刀幕后23（海战）》
节奏
断断续续写了半年，发现越到项目中期，能写得内容越多。整个大型项目在我面前缓缓展开，项目中人来人往，时时在发生激动人心的变化。素材清单上还有长长的一堆主题，但我反而不愿意再深入写。回忆最美好的是高光时刻，当时时都有精彩在发生的时候，反而就平淡下来，再写不出系列伊始的激情。
差不多该给这个系列收个尾了。
这次讲讲更宏观的视野，讲讲整个游戏开发的大致历史，聊一下我们的开发节奏。
早期的天刀开发，我处在一个悠闲的状态。虽然从自身来看，我们一直是严格要求自己，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好手头的工作，但周边的工作杂务确实不多。我们可以把所有注意放在产品和技术本身，对产品进度焦虑，对招聘速度担忧，对技术方向惶恐。
这是一段黄金岁月，虽然也加班，但更纯粹，更关注在产品。初始团队有经验，有能力，互相信任，在开始的一年中取得了很大的进展。
然后我们就开始替换引擎，从头写引擎。这一步需要勇气，不是那么能轻易做出决定。谢谢组员们，努力着，推动技术的边界，帮助我最后下定了决心。
那时每天工作都非常充实，想到一去公司，就有无穷无尽的开发任务，有无数人等着你的特性，开发任务列表被一项项勾掉，其他团队再以更迅猛的速度补上更多的需求特性。我们所有的工作重心，就是在紧急和更紧急的任务清单中，挑一个最紧急的任务开始做。
随着版本一路高歌猛进，技术债务也在拼命堆积。大量的技术债被欠下，我们也经常时不时安排点时间，重构和调整版本。重构是为了走更远的路，不停下补给和整理，上层建筑终将摇摇欲坠。
团队规模逐渐扩大，更多有能力的人加入了团队。工作室对这个项目给予了极大的支持，但毕竟资源有限，补充人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。这限制了我们做得更快，但其实也有好处。
这时候堆积更多的人，其实会造成极大的浪费。在一个复杂度较高的项目中，如果不计成本的补很多人，成本会非线性剧增，产出未必会快很多。这两年见惯了手游开发的残酷竞争，动不动上百人开发，回想当年的节奏控制，还有有点庆幸。如果真在那时堆上百人团队，那策划美术只能看着没成型的引擎干耗着，引擎程序也只能天天补特性，赶功能，全无时间投资长远特性。
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，人一天天老下去，奢望也一天天消失，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。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。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，什么也锤不了我。——By王小波
但黄金岁月总会过去，工作的真面目总是狰狞的。
由于公司内部的架构调整，在11年年底的时候，我接管了天刀以外的更多管理职责，开始负责研发部引擎技术中心，于是开始了更奇葩的工作节奏。天刀项目紧张时，大家加班我也加班，项目过了里程碑，大家休假，我出差处理部门管理事项。简直就是全年无休，时刻救火。
管理职责的扩大，意味着更多的不能胜任。我逐渐需要开始习惯不确定性，对工作没有绝对的把控权，通过更多的间接管理，来推动工作。具体到天刀项目开发，逐渐精力也开始分散，越来越多把更多的模块，交给团队中靠谱的同学负责。好在团队经过两年磨合，也建立了信任，有优秀的同事冒出来，承担了更重要的职责。
当然分心一点，也不是全无好处。职权扩大后，很多事情可以在更高的角度统筹协调，更多的资源可以调配安排。引擎中心的其他团队产出了一些很高质量的中间件，可以更好的规划，一部分好的，也可以用在天刀引擎，大大加速了引擎的开发。比如Milo的Math库、Visibility库，都在天刀中得到了良好的应用，帮助引擎达到了更好的效果。
引擎的各方面特性一一补上，前期的工作全无重点和规划，只忙着查缺补漏，疲于奔命。哪里传来策划和美术大爷们的怒吼，我们就出现在哪里，用人肉和诚意堵上他们的嘴，尽力开发他们需要的特性。但终于到一个节点，最基础的主线流程走通，大家可以初步加入内容，那时候Bug还是很多，那时候特性还是不够，但好歹各个团队能协作起来了。
当时并没有意识到，但现在回想起来，黄金时代过后，紧接而来的，并不是下坡路，反而在撑过了一阵焦头烂额后，项目组迎来了新的一轮突破。
如果我们就顺着原有的技术选型一路做下去，一定可以更快的把产品做出来，但我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怀念和留恋。老于虽然在产品侧要求严苛，所有不入法眼的技术特性一路砍掉，但他也确实给了技术团队足够的空间去探索和尝试。
在随后的2-3年中，我们始终维持了小股力量，在主线任务外，尝试新特性，做一些更长远、更没有把握的工作。天气、植被、水、捏脸，还有其他很多或大或小的特性，先期都不在主线任务上，而是随着研究的进行，逐渐看见了希望，进而被纳入主版本，成为后期出彩的特性。我们要立足当下，也要胸怀远大，做一些有风险的事情，才能收获一些不一样的成果。
主线的推进永远是最艰难的，MMO游戏的scope超出了预期。刚组建团队的时候，由于见了几个做得一般的游戏，流程和工具都很普通，所以我们团队充满了迷一样的自信。觉得只要投入足够的精力在工具上，有更好的开发流程，我们一定可以做得更快。然而我们有更好的理念，却还是做了很久。反省之后，我才意识到，对于一个规模如此庞大的项目，项目开发时间的长短，取决于大家对质量的要求，大家对规模的野心，而不是看工具流程的好坏。更好的流程可以让你做得更快，但你一定就会希望增加更多的内容。据说职场中所有人都会上升到一个他不能胜任的位置，同样的，所有项目也会拖到不能不上线为止，只要有时间，永远可以塞进更多的内容，更多打磨产品。所有的Deadline，都是随着制作人的野心而膨胀，伴随挫折而收缩。
随着开发的进行，项目也进行了数次外部测试。首次测试口碑爆表，流畅度和画面质量完全超越玩家的期望，稳定性也颇高，服务器运行一周没有一次崩溃和回档，客户端各种画面特性也让玩家大吃一惊，大场景和天气表现在mmo中前所未见。
二次测试进一步在画面上突破，更多的天气变化，让玩家在游戏中发呆也成为一件有趣的事。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了全场景，远处终于不是光秃秃的山头。多层碰撞，让制作大型城市成为可能，室内也可加入游戏。可惜版本匆忙，在碰撞上没有尽善尽美。
三次测试，性能做了重点的优化，各种优化的高端特性加入，但很遗憾，有些特性造成了画质影响，不得不紧急关闭。捏脸等特性也被加入版本。三测的内容进一步增加，游戏开始有完整的体验。测试中我们还在努力开发新的高端特性，在测试后期增加，海洋表现结合天气，做到了国内的一流水准。
回头想来，几次测试，其实都各有遗憾，没有一次能做到完美。心有余力不足，当规模扩大以后，对进度、内容的把控，已经超出个人能力。我们能做的，除了尽力工作，也只有提高自身的能力上限，才能更好的hold产品开发。
由于一路测试情况都不错，后续天刀就在筹备正式公测的事情。
我的工作重心也逐渐调整，开始慢慢淡出天刀的开发。
疏离
2015年，组织架构又有了调整，我管理的引擎中心团队改组，开始探索新形态的业务。这个调整，对于我个人的工作，就造成了更多的冲突。
天刀已经完成了三次对外测试，成绩还可以，已经开始筹备不删档测试。不删档测试其实就是公测。天刀内部团队相对比较完善，引擎和GPP逻辑都有相关sub leader来负责管理和工作推进。
而引擎中心面临了更多的挑战，几十人也需要一起探索新的方向。那时候对创新的理解，就是做点新形态的业务，我们看见了VR，看见了主机入华，看见了智能玩具，看见了可穿戴硬件。似乎什么都可以做，什么都通向光明的未来。
我个人工作精力难以兼顾两面的工作。那时候出差也变得更频繁，经常一整周不在上海，无法和团队深入沟通。而在引擎中心看来，我大多数精力也没有在考虑团队的未来，业务的方向，也不够称职。
思前想后，觉得也差不多该淡出了。
大家都得到了想得到的。组员们开发游戏这么久，都有了很好的个人专业能力成长。我也得到了应有的认可，做了一些以前没做过的游戏，主导了一些以前没机会主导的技术工作，还有什么遗憾呢？
天刀后续的路还是非常艰难，在上线前面临的压力难以想象。对一个项目来说，引擎大致成型，后续的路不会更简单。只要项目在走上坡路，每一天都会只会更艰难。随着大量内容整合，商业化开发，伴随的总是更多的忙乱。大型项目，每个人都是一个螺丝钉，理论上谁走了，项目都能继续。但冲击大小肯定有所不同。我的淡出，对项目来说肯定会有一定的影响。然而，一个成熟的团队，是有能力消化吸收不同的冲击，我坚信这一点。
在那几年的工作中，我最自豪的，并不是从头做了引擎，也不是做一个能代表技术实力的游戏，而是从头组建了一支一流的团队。我们从头一个个招人，扔到残酷的项目熔炉，给以挑战性的任务，互相搀扶着，互相学习着，一步步变成更强大的自己。整个技术团队的能力得到了锻炼，大家充分完成了磨合，了解彼此的习惯，培养相互的信任。
所谓一支有战斗力的团队，就是在迷茫的时候相信彼此的判断，在碰壁的时候坚信会找到解决方案，一起承担最坏的结果，共同反省工作的得失。在士气高涨的上升阶段，一切问题都会被掩盖。但遇到了困难，才是真正考验团队磨合度的时刻。很多团队，遇到了问题，只会彼此抱怨，说你拖了我的后腿。对磨合好的团队，你和我，并不是对立的概念，我们是一起的，共同面对最艰难的挑战，分享工作的成就。那时候的天刀技术团队，经历了顺境，苦熬过逆境，几次来回往复，建立了彼此的信任，充分完成了磨合。
这也就是我的信心来源，我认为自己即使从天刀淡出，风险依然可控。
我将继续怀着这秘密默默走在人群中，他们都不回头。——蒙塔莱《也许有一天清晨》
怀揣远离的想法，我慢慢减少了对天刀项目的投入。先明确分工。逻辑模块的Leader工作早就交接了，进展也都ok，我很少过问。引擎这里马上也可以交接了，其实Tough哥已经管理整个团队一段时间了，只是没有正式交接，团队彼此信任，并不需要我的介入，就可以推动工作。
一不做二不休，心理上远离后，生理上也要隔离。天天看见周围同事在忙碌，我也没法安心，而不能看见自己部门的工作进展，我也无法投入。我的部门在另一层楼，于是我果断的搬了一台办公电脑到另一层楼工作。
一个人的实力多少，取决于他占用办公空间的多少。——By匿名
小狗到处嘘嘘，宣布对空间的主权，我则是到处搬电脑占领未知的空间。屁股决定脑袋。坐在不同的位子，自然就开始思考不同工作内容，更关注自己的部门。这是一个伟大的发现，从此往后，但凡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攻关，我一定第一时刻把座位搬过去，和团队在一起，才能更有效的推动工作。
我还经常下楼，在战斗过的座位坐一会，感受一下团队忙碌氛围，问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助的，参加一些例会。说也奇怪，慢慢淡出后，事情也自然越来越少，直到某一天下楼，发现自己座位上开始堆积起别人的杂物。地，荒芜久了，便没有了归属，人，赋闲久了，就另有所属。我不再属于这个团队，从写下第一行代码后的五年，我正式离开了天刀项目。看着天刀团队从2人变成150，看着游戏从一个demo变成一个虚拟世界，我收获了满满的成就。
后续还有无数的故事，还有更多的挑战，留给天刀团队去讲述。祝福天刀团队，能走更远，做得更好。
全文完......
后续也许会写个后记，整体回答一下网友常见的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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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8-11-6 14:50:48
